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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洋次在金爵奖颁奖典礼上向观众致意。

今年上海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爵奖的入围影片中,日本电影《你好,妈妈》是非同寻常的一部,这是91岁的山田洋次导演的第90部作品。上影节自创办至今的30年间,山田洋次屡次到访,眼见他从60岁出头时头发尚且全黑,到为他办回顾展那年,他须发灰白,今年再见他,是满头白发如霜雪的老神仙了。老骥伏枥,让人动容。


(资料图)

《你好,妈妈》在今年的竞赛片中,有如定海神针一般。不论对观众,或是在电影从业者之间,“山田洋次的电影”已经成了一个定语,界定着电影可以抵达的美好境界。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这里的观众通过上影节的展映,看过了山田洋次导演的《武士的一分》《母亲》《弟弟》《东京家族》《小小的家》《家族之苦》等,见证了这位前辈电影人老当益壮的旺盛创作力,也能分明地感受到他晚年的创作进入道法天然的境界。“屋漏痕者,欲其无起止之迹”这原为形容书法的至高修为,拿来形容九旬山田洋次导演的《你好,妈妈》,也是妥帖的。

《你好,妈妈》剧照。

《你好,妈妈》最初是日本剧作家永井爱创作于2001年的一部作品,原作以日本战后为背景,把阶层流动的议题融入一对母子的亲疏关系中。山田洋次对这部剧作念念不忘,终于在90岁时,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改编剧本,改写成他导演的《你好,妈妈》。电影剧作把情境改成当下,突出亲切亲近的时代感。进入迟暮之年的老导演心境变得极为达观和开放,愿意在作品中讨论他曾视为隐秘的一些个人经历和主题,即,成年的儿子怎样面对年迈母亲的黄昏恋,他把私人的感悟以喜剧的形式融入作品。

《你好,妈妈》拥有当代电影里稀缺的“只道是寻常”的松弛姿态,影片的气质如片中女主角吉永小百合温存的凝视,在善解人意的目光中,打量生活细密的褶皱,从日常的笑谈间,不动声色地深入各种困扰着当代普通人的焦虑议题,诸如阶层高下、亲子关系、身份认知,以及伦理关系中的牵绊和独立。多少充满火药感的家庭冲突和一地鸡毛的日常计较,在山田洋次的执导中,化为世情剔透又善良包容的诙谐场面,传统日式小院里的绣球花开花谢,隅田川上空的烟花明明灭灭,电影不仅是对人间戏剧的搬演,更是含悲带喜地见证着时间的痕迹,以及生命的痕迹。

大泉洋在《你好,妈妈》中扮演的男主角昭夫,可说是很典型的“山田洋次式男主角”,人到中年而心智的成熟度并不与年龄匹配,山田洋次用他的大半生讲述东亚文化里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母题:儿子的成长,总是来得很迟、很艰难。母亲的“好大儿”,真是字面意义的“老大不小的妈妈的宝贝”。

昭夫表面是通过个人奋斗实现了阶层升迁的“成功人士”。流淌的隅田川分开了东京的“上只角”和“下只角”,昭夫奋力离开了他原生家庭所在的保留着江户风貌的老旧街区,进入光鲜现代的上等街区,身为大公司人事高管的他,能在摩天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穿梭繁忙的地上铁。可是他耗费半生经营得来的“中产生活”又是脆弱的,和妻子不和,婚姻面临解体;女儿一心想回归他拼尽全力挣脱的原生阶层,让他失望至极;和少年时的伙伴渐行渐远,看似拥有更高话语权的他成了多年好友眼中的“上位的叛徒”。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到的“人上人”昭夫,实际是在乱糟糟的公寓里吃外卖的孤家寡人。他陷入中年危机的困境,身体和大脑的诚实反应是回到他嫌弃的“下只角”,回家找妈妈!甚至在和朋友发生冲突,两个男人动手打起来时,昭夫动如脱兔地躲到七旬老母的身后。

山田洋次不带批判地娓娓讲述昭夫在生活中的种种“双标”行为,尤其他既抗拒母亲对他婚姻状况的过问,又激烈地反对母亲和街区牧师来往甚密。导演实质以温情但清醒的方式,揭示了广泛存在于东亚男性成长中的“不自洽”。他们一方面有家长式的权威意识,认为妻子、女儿,乃至母亲是从属于自己的,同时他们在精神上是不独立的,认为自己和母亲仍不可分割。所以在昭夫和母亲之间,儿子愿意接受“妈妈会恋爱”,这不仅是亲子关系中的成长或体谅,更进一步,昭夫只有在完成对个人生活的自省并生出自我负责的独立意志后,他才能够尊重作为“个体”的母亲,她是不从属于任何男性的,不是任何人的妻子或母亲的一个独立女子。

对暧昧的人性和混沌的人情有着剔透认知的老导演,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在作品中标榜正确的口号或姿态,他出于对“真实”的体察和包容,把带着锋芒的反思深深地藏在温情的表象下。他在昭夫的故事里,不动声色地调侃所谓“向上”的虚妄,出现在画面上的新贵街区,从浓云下的玻璃幕墙到地上铁坚硬的金属感,无不透着冷漠凉薄的氛围,隅田川这一边的“上只角”,是属于男性的、冷色调的,甚至是阴翳的,人与人隔绝的。而跨过河川的另一边,陈旧的老街区是女性的、亮暖色的,是团结社群化的。当昭夫回到一河之隔但阔别许久的“老家”,他看到母亲和邻里间的主妇们形成了“帮助流浪汉”的志愿团队,这些中老年妇女打破边界感的热情组合,是在血缘伦理之外缔结情感认知层面更广义的“家庭”,也是在建制化的现代社会救助体系之外,构建更有人情味的“人对人的帮助”。

就这一点而言,片中那个暗恋母亲的老流浪汉构成了整部影片古道热肠又极具社会反思意味的表达。他选择做现代社会里游牧生活的自我放逐者,即便在世俗看来他是可怜的“失败者”,但是在山田洋次的镜头下,这样的生命得到平等的凝视,出于自由意志选择的“边缘”,不需要怜悯和帮助,而是值得尊重的。

《你好,妈妈》不是传奇性的人间童话,随着年迈的老牧师返回故乡北海道的教区,母亲和老牧师的恋情没有正式开始就结束了,这是东方式的意难平。他们拥有的最亲密的回忆是在午后的音乐会散场后,一起乘坐隅田川的游船。91岁的老导演带着生命的热情所见的河川有大美,落日在水面投下细碎的金光粼粼,大河奔流,构成这部影片深情的言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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